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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8章二十三兩四錢病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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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8章 二十三兩四錢 病根

其實也能想來, 詔書往下一發,張達齊父子還有我是高妍華的事,勢必會很快傳出去。若沒猜錯, 緊接著就是張家進一步被踩, 而我高家則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這個時候,高家必須得謹言慎行, 不能讓旁人抓住把柄。

而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,八弟找張家去了。

“牧言應該不會沖動。”

我摩挲了下四姐的胳膊, 擡手, 幫她將發邊快要掉落的絹花往裏插了下, 笑著安慰:“你也別太急, 瞧,頭發都跑松了。”

雖這般安慰四姐, 可我手心卻滲出熱汗。

“哎,你不知道。”

四姐眼睛已然紅了:“麗華周年那天,東宮大婚。這傻小子也跟今兒似的, 沒忍住,背著家裏人跑去張府……一開始我還當他又出去閑逛去了, 就沒上心, 誰知夜裏還不見他回來, 這才覺得不對勁。當時我央告老孫, 去張府瞧瞧, 哪知撲了個空, 張府說家裏為著太子妃出閣, 忙得很,誰有空招呼無關緊要的人。老孫讓人滿城尋了他兩日,都找不著人, 都快把我急死了,若是牧言再沒了,那我還有什麽活頭。

誰知第三日晚上,張達亨把他送回孫府了,那些腌臜人,把這傻小子打了個半死,捆了扔到柴房,關了三天。那張達亨趾高氣昂地讓我和老孫以後好好約束家人,下次若牧言再敢尋晦氣,可就不是一頓打能了事的。

老孫那時和張家還算交好,再加上東宮大婚,他沒敢去理論,反勸我務必要忍耐,別把事鬧大了。

後面張達齊拿著厚禮和傷藥過來探病,誠意誠意替他兄弟致歉,說自己也是剛知道弟弟做下這糊塗事。可我就想,張達亨打人鎖人他能一點兒不知道?他難道不清楚牧言究竟為什麽去鬧事?這般縱容自己兄弟,可見也是個虛偽狠心的。”

四姐一屁股坐到我跟前,用手在面前扇涼,那張秀美的臉上寫滿了著急,眼角的細紋仿佛更深了,氣得手猛地拍了下腿面,自責不已:

“我怎麽就沒拉住他呢。這時候牧言去尋仇,萬一被那起混賬東西瞧見了,說他仗勢欺人可怎麽好?連累你的名聲怎麽辦?”

“別急別急。”

我攬住四姐,柔聲道:“我讓侍衛快馬加鞭過去攔人,咱們這邊也快些去,不會出大事的。沒事兒的,而今我正得盛寵,那些個有心人若是想以此攻訐我,也得仔細掂量著些。”

四姐忙點頭,情緒已經穩了些,皺眉道:“那會兒我已經打發禮哥兒回家,去把他父親也叫來。老孫到底是場面上的人,經歷的事多,倒也能在前面同那些汙糟人斡旋番。”

……

馬車急奔在長安的街上,沿路的人聲鼎沸漸行漸遠。

我難免有些緊張,心咚咚直跳,饒是如此炎炎夏夜,居然感覺有些冷,於是緊緊地貼在四姐身上,試圖貪一陣溫暖。

也不知行了多久,馬車停了下來。

不多時,只聽外頭傳來陣急匆匆腳步聲,似乎是個男人。

車簾被秦嬤嬤從外頭挑開,她屈膝給我行了一禮,斜眼朝後望了眼,低聲道:“娘娘,前頭就是張府了,侍衛們已經追了過去,可八爺不許人靠近!孫大人也趕來了,正站在馬車跟前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我用小香扇略掀開車簾,果然發現孫禦史此時正端錚錚地立在一旁。

他換了燕居常服,頭上戴著方巾,不知是不是趕路急,這會兒也是滿頭熱汗,給我見了一禮後,低聲道:“娘娘莫急,待會兒臣過去把牧言拉回來,他還是很聽臣的話。”

說到這兒,孫禦史扭頭,朝巷子黑暗處瞅了眼,輕咳了聲:“方才臣過來時,瞧見梅尚書竟也來到此處,他在張府附近站了會兒就走了。哪知走的時候,不防頭與個來吊唁的人撞了個滿懷,那人沒認出梅大人,罵了句好狗不擋道,梅尚書笑吟吟地致歉,隨手給了那人一錠銀子作賠罪,等那人走遠後,梅尚書暗中支使隨從跟蹤那人去了,估摸著少不了一頓好打。”

聽見四姐夫這番話,對於梅濂偷偷摸到這兒觀望,我居然一點也不意外,當年趙元光案後,他不也三番五次尋到教坊司找燕嬌麽。

我扶著後腰,吃力地往前挪動,坐到車口,將簾子輕掀開往外看。

張家曾是三朝重臣,府邸自然華貴豪奢,只是昔年那般門庭若市,而今寂寂寥寥,難免讓人唏噓不已。

屋檐下的燈籠已經裹上了白布,偶爾有幾個素日裏有交情的官員、同僚過來吊唁,府中隱隱傳出和尚念經聲,離得老遠,都能聞見股燒紙錢的味道。

張府門口站著兩個披麻戴孝的年輕男子,瞧著二十來歲,貌相同張達齊有些相像,眼睛哭得腫成了核桃,雖未發火,可卻虎視眈眈地怒瞪著立在臺階下的八弟。

八弟這會兒怔怔地站定,仰頭死盯著張府的匾額看。

也就在此時,我瞧見四姐夫疾步走到八弟跟前,低聲央告勸了好一會兒,甚至還拉扯八弟的胳膊,誰料被八弟一把甩開。

“八爺這是什麽意思?”

張家公子上前一步,恨地甩了下袖子,一行清淚落了下來,咬牙顫聲恨道:“您這是專程來看我家的笑話?陛下只是將我父貶官,可並未落罪,甚至還讓大內的人來家中幫忙給祖父辦喪事。怎麽,八爺莫不是連哭都不讓我們哭?縱使您的姐姐是元妃娘娘,可也不能有逼人子孫背棄祖宗的道理!”

八弟淡漠地瞥了眼那張家公子,沒言語,往臺階上行了一步。

“站住!”

張家公子怒喝了聲,揮手,讓家仆們過來。

“你到底想怎樣,還敢私闖官邸?”

說到這兒,這張家公子抱拳,沖府門口立著的吊唁官員和親友們哽咽道:“各位大人們也瞧見了,此人仗著家中勢力攪和祖父安寧,欺辱我父子,小子定當一紙訴狀遞到官家那兒,求官家評評這個理!”

“公子嚴重了!”

四姐夫的臉上顯然已經有了怒,亦上前一步,像護孩子似的將癡呆的八弟護在身後,皺眉冷聲道:“內弟來此只是吊唁已故長者,並未刻意尋釁,他一個字都沒說,公子倒迎頭潑來盆臟水,張家子孫好家教、好口才,本官今兒算是開眼了。”

言及此,孫禦史擠眉弄眼地給八弟暗示,沈聲道:“行了,咱也算把禮數盡到了,回去吧,別讓你四姐擔心。”

聽見四姐二字,八弟身子猛地一震,木然地扭頭,癡楞楞地盯著孫禦史的臉,茫然地說出兩個字:“四姐。”

“牧言?你、你沒事吧。”

孫禦史眉頭皺得越發深了,轉而倒吸了口冷氣,忙囑咐跟前的侍衛:“不好!快把八爺拉走。”

哪料侍衛剛碰到八弟,他如同被針紮了似的,猛地打開那侍衛的手。

“別碰我!”

這傻子額上冷汗頻生,眼睛瞪得都要凸出來,眼球上血絲遍布,顯然已經快犯病了。

我急得不行,剛要囑咐秦嬤嬤再派兩個人過去,哪怕把人打暈也好,趕緊帶走,莫要讓他犯了那種病,傷了旁人,更傷了自己。

誰知就在此時,我瞧見從張府裏走出個高大儒雅的男人,是張達齊!

不知是不是逃過死劫,還是為父親、妻子女兒、妹妹的遭遇感到傷心,才一個下午,這男人仿佛老了十歲般,面色泛黃,嘴唇發幹,身上穿著孝服,腰上綁著麻繩,十分的頹靡。

他大步走出來後,先喝止了兒子的無端指責,隨後踉蹌著走下臺階,躬身給孫禦史見了一禮,苦笑著寒暄了幾句,轉身望向牧言,強咧出個笑。

“原來是小八爺。”

張達齊聲音極虛弱,側身,胳膊伸向裏頭,嘆道:“下官方才在守靈,不知貴客來訪,有失遠迎,還請禦史大人和小八爺千萬見諒,而今飯菜已經準備好,二位請隨下官進去用盞茶罷。”

“張大人太客氣了。”

孫禦史擠出個笑:“知道你忙,待會兒本官將內弟送回去後,再過來給老大人上柱香。”

話音剛落,那張家公子尖刻道:“爹,您何必這般小聲客氣,他們明擺著就是來耀武揚威,專門來看咱們家落敗的慘狀。”

“閉嘴!”

張達齊剜了眼兒子,捂著嘴猛咳嗽了通,手捂住胸口,歉然笑道:“犬子無狀,讓禦史大人看笑話了。”

說到這兒,張達齊轉身直面八弟,閉眼重重地嘆了口氣,眸中盡是無奈又歉疚的濁淚,帶了幾分哀求:“八爺,往日恩怨在下定會給您一個說法,能否請您大人有大量,容在下為家父……”

“張大人。”

八弟猛地打斷張達齊的話,他歪著頭,隱在袖中的拳頭緊緊攥住,臉上的肉在抽搐,癡楞楞地問:“我姐以前教過,人和人、人和事、事和事得分清,草民糊塗,鬥膽問大人一句,您可曾分得清?張伯父尚且有孝子賢孫守靈上香,草民有個姐姐,她死的時候剛十六歲,是草民給她收的屍。”

張達齊登時怔住,嘴半張著,一時竟無法應對,他垂眸,眼珠左右轉了番,手抓住兒子的胳膊,嘆了口氣,一條腿已經跪了下去。

誰知就在此時,八弟將他扶了起來,這傻子死死地禁錮住張達齊的兩條胳膊,什麽話都不說,只是盯住張達齊的臉不放。

張達齊仿佛被八弟看毛了、心虛了,扭過臉,淚潸然而至。

半晌,八弟松開張達齊的胳膊,往後退了數步。

他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,放在臺階上,又掏出個鼓囊囊的荷包,壓在銀票上,隨後抱拳,沖張府裏頭行了儒禮,顫聲道:“大人分不清,可草民分得清,逝者已去,草民什麽話都不說,只願張家伯父早登極樂。銀票是當日老首輔送給草民,資助草民開書局的,荷包裏是二十三兩四錢,乃這十六年貴府接濟草民的銀子,悉數還上,從此兩不相欠,告辭了。”

說罷這話,八弟擰身就跑。

我呆住,愕然發現,自己早已淚流滿面。

我哽咽著往外看,瞧見張達齊這會兒怔怔地看著八弟遠去的背影,疲累地一笑,他彎腰,想要拾起那封銀票,誰知沒站穩,竟給跌坐在臺階上。

這男人雙手捂在臉上,用力地揉搓,隨後仰頭看天空的那彎冷月,雙目含淚,淒然苦笑。

……

我沒再理會,忙讓侍衛趕車去追八弟。

馬車行到一處逼仄小巷口時,進不去,我便同四姐下車,讓人打了燈籠,疾步去追。

巷子又臟又黑,路也不好走,若不是有四姐和嬤嬤的攙扶,我都不知要跌倒多少次。

終於路行到盡頭,我們一行人停住了腳步。

朝前看去,八弟這會兒正蜷縮在墻角,一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,此時哭得悲傷。

而四姐夫孫禦史則蹲在他跟前,柔聲安慰:“沒事了,你瞧你,都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,怎麽還這麽沖動。也罷也罷,咱把銀子給了他們,不欠他們的情兒,快別哭了,起來跟姐夫回家。”

我心裏疼得厲害,忙要上前去安撫八弟。

誰知四姐拉住我,她眼裏含淚,連連沖我擺手,難受得話都說不完整:“你、你就別去了,仔細他傷著你。”

說罷這話,四姐小跑到八弟跟前,她也沒管地上是不是有牲口溺下的屎尿,跪坐下,從後面環住八弟,將八弟攬到懷裏,用掌根揉著八弟的心口,哭著勸:“沒事了啊,麗華今兒能閉眼了,咱過兩日去給她掃墓去。你這樣,姐姐心裏不好受啊。”

“嗚~~”

八弟犯了那種病,俊臉扭曲得厲害,唇早都腫了起來,絕望地盯著四姐哭,想要說話,卻怎麽都說不出來,忽然,他手指向我,身子掙紮得更厲害了:“她、她……”

“不怕啊。”

四姐摩挲著牧言的胸,柔聲道:“那個是妍華,你忘了?她回來了。都過去了,你以後要聽話啊,別一根筋擰住了就跑出去,你要是出事了,讓姐姐怎麽活啊。”

說到這兒,四姐用袖子將淚抹去,問孫禦史:“藥拿來了沒?”

“拿了。”

孫禦史忙從懷裏掏出個褐色瓷瓶,旋開塞子,往手心倒了幾顆藥。

他熟稔地捏開牧言的口,把藥強.塞,進去,又管侍衛要了個水囊,往八弟嘴裏送水:“來,把藥咽進去。”

……

立在一丈之外的我瞧見此,心簡直如刀子割般疼。

我不知道在我離開的這十幾年,四姐和孫禦史經歷了多少回這樣的事,又這樣給八弟餵了多少回藥。

因著他們的照顧,八弟這些年鮮少犯病,我只看到兩回。

一次是上次我管李昭索要爵位,一次是今日張家落敗。

八弟經歷了家族強盛和落敗,他心裏有恐懼,有恨,也有自己的認知和選擇。

我長出了口氣,仰頭望月。

也不知哪裏落下滴雨,打在了我臉上。

麗華,牧言的病會好,對吧。

……

因八弟犯病,四姐和孫禦史兩個送八弟家去了。而我則一個人回府,等到家後,已經醜時了。聽乳娘說,睦兒一整日見不到我,哭鬧得厲害,嘴裏一直喊著娘親,後面哭著哭著就睡著了。

累了一天,身上有出了汗,我便讓嬤嬤們燒了熱水,打算稍微擦洗下就睡。

誰知脫了衣裳,竟發現褻褲上有塊淡淡血跡。

我登時就慌了,忙讓人拿帕子來,在底下擦了遍,發現已經不出血了,登時松了口氣,安慰自己,許是白日裏勞累,加上憂思過度,這才動了胎氣。

原本我想宣太醫過來瞧瞧,可一尋思,若是鬧出了動靜,李昭少不得要趕出宮看我。

他已經夠累了,我不想給他添麻煩。

於是,我讓雲雀偷偷將褻褲燒了,再去熬碗安胎藥,喝完就睡下了,誰知一閉眼,腦中要麽是勤政殿廢後爭議,要麽是八弟犯病,亂糟糟的,止不住地瞎想,一瞎想肚子就疼。

我是真不敢再這麽耗神了,左右睡不著,便讓雲雀將府裏養的小戲子宣來,讓這些丫頭們說會兒才子佳人的故事,再說會兒諧音笑話,試圖將不安的情緒轉移。

果然,情緒稍稍愉悅之後,肚子裏的兩個小魔星也不再鬧我,漸漸地安靜下來,正當我歪在床上,連連打瞌睡時,我瞧見屋裏的丫頭、嬤嬤們面帶懼色,皆起身退下。

我心裏一咯噔,怎麽了?

我揉了下發酸的雙眼,往前瞧去,發現李昭不知什麽時候來了。

此時他仍穿著昨日那身玄色龍袍,雙手背後,端錚錚地立在西窗邊,渾身散發著股懾人的冷氣,不知透過紗窗在看什麽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我揉了下發疼的太陽穴,虛弱地問。

“來瞧瞧你。”

李昭轉身,笑著朝我大步行來,他勾了只小圓凳,坐到床邊,盯著我瞧了半響,從懷裏掏出條粘了血的雪緞褻褲,輕輕放在床上,嘆了口氣:“你出血了,雲雀不敢瞞,同秦嬤嬤商量了後差人進宮稟報了朕,朕放心不下你,緊趕慢趕地出宮來看你。”

“沒多大事。”

我搖頭一笑:“已經不流了,夏日裏蚊子多,咬得人身上都是包。興許是我撓破了腿,這才粘上的。”

“朕想也是。”

李昭松了口氣,坐到床邊,輕輕地將我按下去,他看上去很累,眼底發烏,仍強打著精神,從枕頭邊拿起團扇,幫我扇涼,柔聲道:“璋兒身子不適,朕這幾日得多陪陪他,你也體諒體諒朕,朕只要得空就出來看你。”

我一怔。

他怎地忽然說這樣的話,難不成,他以為我刻意往褻褲上弄血,來引他出宮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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